在博物馆修文物,既然喜欢就选择坚持
来源: 吉林科技馆
更新时间:2017-05-08
核心提示:纪录片、电影《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相继问世,引发了人们对文物修复师的关注。银幕上下,宫墙内外,这样的工匠离我们其实并不远。他们,是来自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文物保护部的文物修复师们。一件件文物在他们的手中起死回生,重新焕发昔日容颜,工匠精神在文物的修复中得以传承。
3月17日,三峡博物馆文物保护部。记者第一次看到34岁的凡小盼时,她穿着蓝色大褂,戴白手套,握着一片重庆出土的汉代鎏金铜案的残片,目不转睛地盯着显微镜……
▲修复师凡小盼在显微镜下为文物“诊脉”。
凡小盼已在博物馆为文物“诊脉疗伤”足有7年。在这里,和她一样默默无闻、辛勤付出的文物修复师还有20多个。
他们中有年近六旬的老师傅,也有新鲜血液90后。他们个个身怀绝技,一件件“病危”文物在他们的手中起死回生,重新焕发昔日容颜,让走进博物馆的观众得以跨越时空的长河,通过文物触碰先人的历史。
显微镜“诊脉”、超声波除锈、X光“探伤”“要修复好一件文物,最快也要一个月”
如果把文保部看成一所“文物医院”,凡小盼就是这里的文物医生,她要对一件件即将被手工修复的文物进行“诊脉”。
所谓“诊脉”,其实就是为文物进行保存状况评估。凡小盼借助体式显微镜,端详着,时不时用手术刀的刀尖轻点青铜器上腐蚀的绿点。
对于那几处灰绿色的锈蚀,凡小盼怀疑是粉状锈——青铜器的“癌症”。她说,它们会像恶性癌细胞一样,在特定条件下不断扩散渗透到青铜器内部,“吃掉”青铜器,直到文物腐烂、穿孔。
仿佛按下了慢速键,凡小盼的每一步工作,轻轻地,缓缓地。“这一行,稳妥最重要。”凡小盼说。
对于这一说法,90后新人赵晓宇已有感触。到这个部门近两个月,他只完成了一件事——修复完成一件汉代陶器。
▲修复师正在修复陶器。
修一件陶器,怎么能花这么长时间?
凡小盼介绍了正式动手修复前的“准备工作”:拍照、测量每个部位的尺寸、绘图;采样、制订分析方案;分析测试、保护材料和方法的实验;制订完整的保护修复方案;报批方案……等方案批复后,才能动手修复。
“要修复好一件文物,最快也要一个月。”凡小盼说。
在实验室的柜面上,摆放着7台仪器。这些仪器都用于取样做“活检”阶段,而真正修复时,还是手工操作为主。
“对于修复文物来说,现在使用的方法大多是几十年传承下来的,经得起考验。”凡小盼说,比如给青铜器除锈,虽说有激光清洗机,但很多时候,还是要手持手术刀轻刮。锈层是慢慢形成的,所以去锈也要一层层来。
“动作要轻,面积要小。”凡小盼说,一边刮,一边还要做“选择题”。这是有害锈还是无害锈,深度如何,力度怎样?
有时一天下来,刮了成百上千遍,就清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铜锈。她说,有一次修复一件巴掌大小的龙凤纹鎏金铜饰,她花了3个多月时间。
精雕细琢,靠的是一代代修复师传承下来的技艺,而现代技术也要与时俱进。
凡小盼指着鎏金铜案上一处锈蚀的纹路说,那里可能有裂痕。要想确诊,就要给文物拍X光片“探伤”了。
凡小盼介绍,像这样高精尖的文物“体检”仪器,这里还有很多。比如,X射线荧光能谱仪能够判定文物锈蚀的元素成分;搭配激光拉曼光谱仪,则可以准确识别锈蚀,从而判定它是否属于有害锈……
捣浆糊、“洗画”、全色……
“每一次行动都要缜密思考,再小心翼翼地操作”
▲书画修复师杨军(右)、牛伟宏正在修复古画。
一把木头直尺,因使用时间太久两侧已磨损,小巧的刀片握在55岁老师傅杨军的手里,旁边放着一盆自制的浆糊。30多年的书画修复生涯中,它们是陪伴杨军最久的工作伙伴。
今年干完就要退休的杨军,已经记不清这么多年来修复过多少件古书画。正常来说,平均三个月能修完一幅画,损坏严重的则要半年以上。
高中毕业后,杨军机缘巧合进三峡博物馆做起书画修复的学徒工。第一次接触,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一干就离不了手。
“我是1982年进入书画修复这个行当的,当时我们一起来做学徒的有7个人,坚持做到今天的就剩两个了。”杨军回忆,书画修复以前被看成一件体力活儿,当年三峡博物馆老馆的办公条件很艰苦,修画所用的水需要修复师自己一桶一桶地从楼下取水处人力搬运,相当耗费体力,“斯文人根本干不了!我记得当时我们每月发的粮票都要比其他岗位的人多上个两三斤。”
那么,书画修复究竟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呢?
“书画的修复既不可喧宾夺主,又要与书画内容相得益彰。”杨军说,传统书画修复大致分洗画、揭画、托画、裁画心、镶料、裱褙、砑活等步骤。
捣浆糊是每一个书画修复师的基本功。别看这小小的活儿,一般人捣出来的浆糊是不能用在书画使用的。出于质量考虑,浆糊一直都由博物馆的师傅们自己制作。
如果书画的污迹较重,需要“洗画”,但不能直接用自来水,而是用去离子的纯水。师傅们会采用热水浸泡,或缓缓浇淋热水的方式去污。大家时常打趣称,办公场所就像座小厨房,锅碗瓢盆啥都有。
把书画刷平之后,师傅们会用排笔洗画。先把热水浇在排笔上,再让水顺着排笔均匀地流到画上,这样一来,避免了水的冲击力过大损害到文物。
全色,也就是为书画补全颜色时,师傅们会将颜色特意调兑得浅些,反复多次,力求使补全的一笔一点、一墨一皴都能与原画浑然一体。
给价值连城的古画做修复,师傅们个个都是“细节控”,万一失手,损失难以想象。杨军说,自己从未失手,也不允许失手。“每一次行动都要缜密思考,再小心翼翼地操作。如果手上有了伤口也不能擦药、擦护手霜,必须杜绝任何会腐蚀到画卷的成分。”
放弃古玩生意,只为给文物打零工
“既然喜欢,就应该选择坚持,何况这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
整整一上午,坐在工作台前的潘国学头都没抬一下。
在文保部陶瓷青铜组的工作台上,摆放着一件汉代釉陶壶,潘国学一直在用毛笔给釉陶壶补配的铺首进行做旧。
潘国学用毛笔一点点地勾勒出铺首的颜色,大的颜色已经出来了,剩下的只是慢慢地调色、修改,使它的颜色自然复古。“最难的就是这剩下的一点点,这是最考验功夫的,细微处见真章。”潘国学说,青铜器的修复时间更长,往往需要一个月甚至一年,“更多的时候是在琢磨,最耗时间的就是这些不起眼的细节。”
在工作间里,能看到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工具,木刻刀、泥塑刀、医用手术刀、砂纸、锯条、整形硅胶、焊接机、电钻、打磨机,甚至有筷子、勺子、竹签子、月饼盒子、半个皮球等各种想象不到用途的东西。可潘国学说,这些都是他们捡回来的神秘装备,月饼盒可用来拌硅胶等材料,皮球用来做调石膏。
事实上,潘国学做文物修复已有13年,4年前他从奉节老家主动请缨到三峡博物馆修文物,直到目前也仅仅是一名合同制的文物修复师。他每月工资加上补贴,收入不超过3000元。家中两个孩子,大的今年即将高考,小的也在读初中,妻子并无正式工作。可以想见家庭压力对于潘国学来说十分沉重,这么多年来,他几乎都是靠之前在奉节老家开古玩店的老本在撑。
生活如此艰难,为何还要选择坚持?
▲蝉形铜棺钉保护修复前
▲蝉形铜棺钉保护修复后
“说是情怀,可能有点夸张,但说全凭热情,一点也不为过。”潘国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既然喜欢,就应该选择坚持,何况这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
在潘国学看来,所谓“逆天而行”,难度可想而知。比如拿青铜器来说,从矿石被打造成器具,再经过岁月的留存,成为文物,按历史定律,它终将回归原始的状态,成为一摊锈蚀。而修复,就是要延缓自然历史发展的过程,留下人类活动的痕迹。
“不让文物在我面前灭失。”潘国学说,这是他最想做,也能做到的。
▲90后修复师赵晓宇正在修复文物。
不能保护好过去就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
有人套用木心的《从前慢》来形容文物修复师的工作:“从前的日子过得慢,一生只能做一件事……”
琢磨,静心,修行……大历史中的小工匠,择一事,终一生。他们,在修复时光的碎片;他们,延长了文物的生命,也延长了自己的生命。
一直以来,三峡博物馆文保部都是重庆地区文物保护修复的中坚力量,承担了重庆地区各类馆藏和出土文物的保护修复工作。2013年,这里被国家文物局认定为西南地区唯一一家可移动文物修复优质服务机构。多年来,文保部先后承担国家文物局珍贵文物修复项目、可移动文物预防性保护项目、三峡出土文物保护修复项目等20余项,具有铜器、瓷器、绘画、文物保护微环境控制等文物修复资质30余项。
“三峡博物馆经国务院三峡建设委员会、重庆市人民政府批准建设的三峡文物科技保护基地获得批复立项,预计3年内建设完毕。该项目总面积为16742平方米,其中规划实验室面积为6764平方米;项目总投资1.3亿元,其中设备费用拟投入1486万元……”去年,这则消息发布时,最兴奋的无疑是文保部的这帮人。
“听说这个项目将直接参与产品研发,实现文物保护装备从研发到应用的无缝对接,让更多文物保护装备、最新科技成果能第一时间在我们手里运用。”年轻的修复师赵晓宇说起这事儿,脸上挂满笑容。
拥有更高端的办公环境,更完备的科研手段、实验室、设备,对文物的修复来说是件大好事——文物修复师们不用再担心除锈时损害到青铜器上的鎏金,补画时不用害怕手不干净而致画卷受损,补陶瓷时不用害怕结构不对而造成不必要的断裂……
临走前,我在文物修复室墙壁上看到挂着这样一幅字:“一个国家和民族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的过去,就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
对于这群文物修复师而言,多年来,为了践行这样的诺言,他们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但他们甘之如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做文物修复就是慢工出细活,修不好的话,既对不起先人,也对不起后人。”